2016/03/05

流‧動了

「嘿,發條鳥先生。」笠原May說。「你上次不是說正在失業嗎?現在還在失業嗎?」
「還在呀。」
「你是認真的想工作嗎?」
「認真的啊。」不過對所說的卻逐漸沒有信心起來。「不知道。」我更正道。「怎麼說呢?我想也許我需要時間思考一下吧。自己也不太清楚,所以沒辦法說明清楚。」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鵲賊篇》,頁八九

去年九月結束第一份業務工作,滿懷期待地換到另一家「近三十年歷史,南部有兩位主管可直接指導」的代理商公司,沒想到卻是轉折點的開始。

兩位主管極度不可靠,除了剛愎自用、很有自信外,也不上進。因為這是個家族企業,經理是個沒有生物背景、滿口台灣國語的極度草根味人物。他是老闆老婆的弟弟,整天在辦公室就是看自己有興趣的網頁,或者跟協理、兩位工程師打屁聊天罵政府。協理是南部辦公室唯一有生物背景的員工,但卻也是腦袋最不清楚的一位,問他A問題他回答C,問他B問題他還是回答C,跟他說,不是不是,我要問的是AB問題啦!協理會回答,我是在回答你AB問題啊!然後繼續把C再重新講一次,一面講還一面吸口水。

在老闆自己親口對我說,他覺得這兩位主管根本沒資格當主管,他也常常聽不懂協理在講什麼;在一位進來兩個禮拜就離職的老鳥業務對我說,不是你的問題,是他們的問題,你沒看我都不跟他接觸嗎?在經過老闆和老鳥的某種鼓吹吧,我被開除了!被經理預言一個月後開除。

那離職前的一個月,我維持最低限度的工作量,有貨送貨,沒貨就到處晃。許多小黃司機在那邊睡覺休息,而我也在其中。在車上玩手機、看閒書,中午到了吃完飯再重複早上的玩手機、看閒書。就這樣閒晃了一個月後,正式被開除了。

接著,把閒晃的場景換成我的房間,把玩手機換成逛網頁,我也就這樣晃著晃著。每天早上被爸媽的果汁機聲響吵醒,三個人吃完早餐後,我坐在電腦前,可能聽聽英文,可能看看閒書,可能亂逛網站,下午可能游泳、跑步或騎車,就這樣,晃晃晃,漫無目的地晃蕩,精神上的晃蕩。

你問我想不想工作?想吧,我說。但再想一想,真的想嗎?我還真不知道。常有情歌在鼓勵失戀的人們,不要害怕戀愛失敗後的傷痛,努力尋找一定有一天會找到真愛,以前總覺得嗤之以鼻,哼,哪有人會這樣就怕了啊?!但現在慢慢可以體會,應該是有那種情緒在的吧。畢竟,似乎我對工作的態度就是這樣,怕了!

長時間注視著徵人廣告之後,我每次總會感覺到某種類似麻痺的東西。現在自己到底要什麼?今天到底要往那裡走?或者不˙要˙去˙哪˙裡?這些事我變得越來越搞不清楚了。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鵲賊篇》,頁八十

一月六日開始晃,那時覺得農曆年工作機會少,所以完全沒有任何找工作的動作,連履歷都沒重寫。一轉眼,農曆年假結束了,人們又開始動起來(雖然是繞圈圈還是往前走,我無法分辨),我開始有點慌了,我是不是會這樣一直失業下去呢?原本履歷只投了高雄、屏東的工作,沒回應!開始投台南,沒回應!台中、甚至台北都投了,回應很少。慌了,瘋狂亂投,全台大亂投。

一面瘋狂亂投,一面也開始想著人生何去何從。為什麼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工作,自己適合什麼工作?為什麼大家都知道什麼工作適合自己,什麼不適合?我問了一些朋友,朋友們答案都驚人的一致:「就看人力銀行上的工作內容介紹啊!」我說,沒做過,看工作描述就看得懂?然後我把一些工作網址丟給朋友,並試著問這個工作是幹嘛的?朋友們答案都是驚人的單純,幾乎是把工作內容稀釋後換句話說給我聽。「這樣你就知道你喜不喜歡這份工作?!」我驚訝地說。「不然哩!」朋友說。

好吧,是我的問題吧!

大約是這個時候,我拿出了村上春樹的《發條鳥年代記》。印象中第一次是在碩班時看的,感覺極好!很久沒有看閒書看到內心共鳴了!這次再拿出這一系列的三本書,就是想回味那時的感受。看了一陣子,沒想到,書中的發條鳥先生的處境竟然跟我極類似-三十歲,同樣是失業在家,對於未來人生方向茫然。但他似乎比我更慘,他的貓失蹤,老婆失蹤,一堆怪事、慘事都陸續發生在他身上,臉上長斑、被人用棒球棒痛毆、有莫名其妙的電話。

這樣的生活不知道能夠持續到什麼時候。不過至少現在我對於這一星期以來連續的悠閒自在生活很滿意,至於未來的事就盡量努力不去想它。這對我的人生來說很可能是像休假一樣的東西。總有一天會結束。不過在結束之前,何不好好的享受享受?我想。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鵲賊篇》,頁三六

在另一個世界,有另一個人處在和我類似的狀況中,他是那麼想的,「對於未來的事就盡力努力不去想它」,這對於人生來說,可能像是個會結束的假期,在結束前,就好好享受吧。從這時開始,我也開始對自己說,不要急,不要慌,這只是個假期,一定會結束的。現在可能只是人生河流之中的某個流堵塞了,終有一天,流會再度動起來的。我這樣安慰自己。

就這樣持續過著單純的生活,運動、逛網路,和發條鳥先生一起伸長耳朵,靜靜地等待好消息的來臨,從二月中到昨天。

我每天繼續過著沒有特徵的日子。因為實在太沒有特徵了,因此前一天和後一天之間的區別逐漸分不出來了。我既沒看報紙,沒看電視,也幾乎沒有外出。只偶爾到游泳池去游泳而已。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預言鳥篇》頁二三八

接著,發條鳥先生的「流」似乎終於疏通了,一切都朝著曾經正常的生活就位中,井出水了,貓回來了,老婆找到了,臉上的斑消失了,有著某種負面能量的棉谷昇陷入黑暗中。再過不久,可能又可以再次過著那種靜好的生活。同時,我的流似乎也在同一時間再度流動,找到了一個雖然離家遙遠,但薪水可以接受、工作環境優美的工作。

昨天晚上,臨睡前躺在床上,看到發條鳥先生從208號房回到那深深黑黑、原本乾枯的井底,水冒出來了。我知道,我和發條鳥先生的流開始緩緩地再度流動,假期都將要結束了,要再度隨順著人生之流,流向那不知目的的未來。

「再見了,笠原May。」我說。再見,笠原May,我祈禱但願有什麼確實緊緊地守護著妳。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刺鳥人篇》,頁三四七

我閉上眼睛想睡覺。但真的能睡著是在很久以後。在離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很遠的地方,我落入安靜而短暫的睡眠。-村上春樹《發條鳥年代記˙刺鳥人篇》,頁三四七

2013/3/29 11:22,失業在家打文章
2016/3/5 12:17 在林口魔法學校沙發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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